雨开始渐渐变大,谢拂池坐在神火谷畔,解开发簪,长发扬散在空中,她用手指轻轻梳着,口中轻轻哼着一支歌。
安魂曲。
辰南艰难地伸手刺进一个神骑甲的身体里,修复好自己的舌头,终于笑出声:“你看来已经明白了。渊何本就是与天道相悖的神物,它一出世,主人必会被天道绞杀。”
天际至极,乌云紫雷压抑堆积,咆哮着慢慢聚拢过来。
辰南的声音粗哑,像是多年未曾修葺的老门在风中摇晃,摇摇欲坠:“若是真正的渊何,说不定可以重塑天道,可惜这只是一把半成品。”
谢拂池梳理好头发后,拿出金色琉璃的发簪束好。一转身,重新用剑气割断了辰南的舌头。
她脸上已经不见刚刚的冷漠,反而有些淡然:“老东西,都要死了你还这么聒噪。”
尊神气急败坏地看着她。
她已不再理会这些,凝神看向天际。
“世人总说天道。”她忽然问:“你见过凡人的道吗?”
辰南一愣,费力地又拼好自己的舌头,才道:“这天底下,只有掌握权力的人才有去资格论道,谁会听一只蝼蚁论道?”
权位者的争斗,往往伴随着无数蝼蚁的牺牲。他们这些上位者,除却一些必要的演戏与惺惺作态,何曾在意过蝼蚁的感受。
“没听过吗?那就让我告诉你,蝼蚁的道是什么。”
谢拂池重新握住渊何,并指拂过剑身。她透过剑光,目光坚定决然。
嘹亮清鸿的剑鸣长吟如龙,在寥落的海面上传荡,源源不绝,回声无尽。
渊何刺穿了辰南的咽喉。
猝不及防,始料未及。
白光没入体内的瞬间,辰南似在其中看到了一幅幅极温柔的景象。
万物生长,百鸟争鸣,溪水叮咚作响。
人间炊火,小孩子走在小径上打闹,贩夫走卒在阴凉处歇脚,庭院里妇人喁喁私语。
平淡又安稳的一生,就是蝼蚁的道。
是拥有私欲的高高在上的神明,一生也未曾真正体会过的平凡。
辰南睁大了眼睛,他无法相信谢拂池竟是为了这样的蝼蚁杀了他。
一代尊神,突兀地死在这这一刻。
谢拂池踏过那具枯槁的身体,寻到一块洁净的山石,翻出一具古琴,幽暗的雨光与曦光将她的身影拉地很长。
信手拨弦,四海八荒的灵力无声地扭曲着。
这曲安魂,她在脑海中已经拨弄过无数次。
曾经的时旻帝君以伏羲琴引怨入体,如今的谢拂池作为这琴的主人,亦走上相同的道路。
那汹涌的力量与万千怨气,被古老怆然的琴音牵引着,顺着剑刃爬上来。
触及到谢拂池的手指的瞬间,如同找到了新的发泄口,迫不及待,化为缕缕灰龙,源源不断地涌进新鲜的躯体里。
不止是辰南体内的怨,还有很多很多的怨,从那道尚未完全合拢的缝隙里涌进来。
那是四界之内的怨,它们被一股强大的法则牵引而来。
身体里每一根血管都像在被针扎过一样,怨气阴冷黏腻,拼命往肺腑里钻,似要冲破她的肌肤,每一寸肌肤都因承受不住而在渗血。
她终究与旁人不同,在千年幻境里,她也曾被闻昼伤到,沾染了一点怨气,可她却未曾被同化,那时事态紧急,她没有细想。
可如今想来,定玄之灵乃天底下至正至清的存在,绝不会被这些怨气所同化。
她,就是这天下怨气最好的容器。
蚀骨断魂的极致疼痛汹涌澎湃,拨弦的动作未曾迟缓,指尖却不断颤抖。
如果没有办法杀死怨气,那就转换因果,让她成为这世间怨气的载体。千年万年,孤独地守在这里。
四界怨气磅礴而来,连伏羲琴都承受不住铮然断裂,神器自毁的力量之大,径直将谢拂池撞在山石上。
伏羲琴四分五裂,谢拂池倏地一张口,蓦然吐出一口血来。
“就这么想死?”
忽然之间,雨水落势一缓,竟在空中凝结成雪,银幽的光芒触及怨气,慢慢将怨气吞没。
无妄海的裂隙浅浅,一个玄色的影子却从那里迅速落下来。
谢拂池身体一颤,睁眼与来人四目相对。
他的脸色可真算不上好看,甚至比谢拂池更加惨淡些。无数怨气纵横,唯有那只银色的眼瞳,露出些许颜色。
“你要当英雄是吗?”他唇角微牵,声音很轻:“那我们一起当英雄。”
他凝出一把冰刃,割开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液从苍白的肌肤下汩汩流淌出来。
他与怨气有渊源,血液里更是蕴含了浓郁的古神之力,更是怨气最好的养料。当下,所有的怨气都汹涌朝他扑过来。
这些远比普通的怨气更加残酷,肆意搅动着灵魂。
他却微微扬下唇,透过灰色有若实质的怨,轻轻触碰着少女的脸颊,不期然触到一片冰凉。
“哭什么?”他无所谓地擦下唇角的血,“刚刚不是还很厉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