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完全沉下,窗外的树影在月光下悄无声息地晃动,屋内一片静谧,连雪球都蜷成一团,安静地伏在沙发上沉沉入眠。
而林恩坐在窗边,垂眸凝视着手中的茶杯,茶早已冷透,指尖却依旧紧握着,像是想从那温度早已散尽的陶瓷中,找寻一丝仍然属于人类的温度。
一道几不可闻的风声响起,林恩头也没回,淡声开口:
“你来了。”
“嗯。”
澄音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却夹杂着不容忽视的肃穆。
她未曾使用传送,而是选择用最平静的步伐踏入这栋温暖人间的屋子,就像曾经无数次进入那些即将崩溃的梦境一样——小心翼翼,不愿打破那一瞬的安宁。
林恩没有转头,只将茶杯搁在窗台上,随口道:“你来是为了邱白的事?”
“你知道我不能再等了。”忆者站定在他身后不远处,语气如湖面轻轻的涟漪,“他的梦境已经开始反馈进现实。这是混乱最容易入侵的缺口。”
“我知道。”林恩低声道,“我在压。”
“可你压不住他心里那份执念。”澄音走到他面前,黑发在灯光下泛着莹亮的光泽,“你太了解他了,也太了解自己了。你越不说,他越会陷得深。”
林恩抬起眼,眼神依旧清冷如昔,却在灯下多了一道疲惫的阴影。
“那你来,是想替我告诉他?”
“不。”澄音轻轻摇头,“我不会越俎代庖。但我会做你该做却迟迟不愿做的事。”
她摊开掌心,那枚此前注入了她力量的记忆镜片缓缓浮现出来,镜面之中,映出邱白熟睡的模样。
“我为他设置了引导线索。不是直接唤醒,而是……让他开始看到你真正的模样。你在梦中对战混乱的形态、你被迫击晕他时的神情、你沉默的痛楚……我不会再替你遮掩这些。”
林恩沉默半晌,轻轻闭上眼。
“澄音。”他低声道,“你知道的,如果他全都知道,他可能会恨我。”
“可你也知道。”忆者淡淡说,“如果你一直不告诉他,他一定会恨你。”
林恩垂眸,指尖缓缓收紧。那道仿佛掩藏了千年的冷静面具,在澄音的语气中出现了裂痕。
“林恩,”她继续说,“他不是你的弱点。你要记住,他是你仍然选择成为‘人’的理由。”
沉默良久,林恩才再次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好。”
澄音微微点头,将镜片轻送入虚空,化作一道光融入邱白梦境深处。
“我不会干预你们之后的对话。但他接下来,会梦到更多。”
她转身欲走,又忽然停下,语气微微一顿:“你知道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林恩没有回应。
忆者轻声重复了一遍:
“‘如果你真的离开我,我会恨你一辈子。’”
片刻沉寂。
林恩闭了闭眼,轻声吐出一句:
“那我只能赌,他不会恨我太久。”
澄音走后,林恩仍坐在那里,直到窗外的月亮走到了夜的中央。
他的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前。
——他知道,门的那一边,有一个梦越来越深,也越来越近了。
——————
夜深之际,邱白沉沉睡去,意识却再度被拉入那个不属于现实的空间。
梦境一开始,是林恩的身影。
他站在熟悉的学院演奏厅里,身后是空无一人的观众席,黑色风衣飘动着,长杖在掌中凝现。空气中弥漫着混乱的气息,一如那晚的雨林,腥甜、残忍、无序。
梦的节奏很快脱离了艺术家习惯的梦境逻辑。现实中的构图、色彩、视角都在逐渐扭曲,被一幅幅“真实”的片段取代——
——林恩眼神冰冷地面对着翻涌的黑雾;
——他身后骤然绽放的金色时间齿轮,旋转着逆转法则的光芒;
——还有那一刻,他抬起法杖,望着自己,语气疲惫却无比坚定地低声说:“对不起。”
那一杖击中自己额心的感觉,在梦里再次清晰得让人发颤。不是疼痛,而是被某种力量彻底剥离的虚无感。
梦到最后,是林恩抱着自己奔回家的场景。
那种温热的怀抱,那种悄声低语里带着微微颤抖的情绪,还有清理记忆前,他指尖拂过额头时短暂的犹豫——这些情绪太真实了,真实到无法否认,却也因此,令邱白更加不敢接受。
梦醒时,他睁眼看着天花板良久,心中沉甸甸的,仿佛整颗心都被浸泡在一种名为“不安”的湖泊里,连喘息都是水下的模糊回音。
他轻轻起床,坐在书桌前画画,却迟迟无法落笔。他试着回忆梦中细节,却发现自己越想,那些画面就越清晰。他想告诉自己那是幻觉、是心理作用,是最近压力太大所致……但身体比大脑更诚实——他怕了,他在逃避。
到了傍晚,他像往常一样回到了林恩的家。门一打开,林恩正站在厨房,一如既往地围着围裙,正在为晚餐做准备,侧脸柔和,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