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之后,宫墙内还残留着些许年节的喜庆,但启程的日子已近在咫尺。

    黎明之际,春寒料峭,白玉阶上的残雪未消,映着清晨微光,透着丝丝寒意。

    谢临渊决意微服私访,意在探查民间实情,摒弃了平日里的盛大排场,仅携待数位贴身侍卫与必要的宫人,连同获许伴驾的妃嫔,一行人马低调地踏上行程。

    可即使排场再精简,也是浩浩荡荡的十余驾马车。

    三分之二的马车载着人,余下马车则载着行囊。

    因是队伍精简,不似春蒐那般一名妃嫔有单独的一架车舆。

    出得宫来,天边的日光尚显柔和,城外的官道不比宫道,不时有树枝乱石铺地,马车在上面行驶难免颠簸。

    其中一架马车内,程明姝与苏玉珂同乘。

    苏玉珂撩起车帘一角,不时注意后面一辆马车的动静。

    只见她笑着对闭目养神的程明姝说着:“娘娘,这才出宫不久,妾就听得陈美人的车舆传来抱怨,这一路可不会无聊了。”

    程明姝靠在车壁上小憩,淡笑着说:“陈美人本就生得娇弱,这才刚开头便受不住颠簸,一路下来还不知要遭多少罪。”

    “那可不是嘛,妾还看她车舆内的宫人不时捧着痰盂出来,估计把早膳都颠得吐出来了。幸好她车里没坐其他人,不然哪儿受得了。”

    南巡伴驾的宫妃有七人,两两同乘,正好有一人落单。

    苏玉珂本应和陈润润同乘的,但陈润润晕车不已,程明姝便大发慈悲,让苏玉珂坐上来。

    这样便形成了陈润润独坐,程明姝与苏玉珂同乘,宋佩英与沈念烟同乘,晏依玉与怀芷瑶同乘。

    许是苏玉珂撩开帘栊太过频繁,负责此行保护陛下与宫妃安危的虞子安打马近前,“苏才人可是有何需要?”

    虞子安便是春蒐的骑射赛时夺得魁首的羽林军右郎将。

    骑射赛上,他英姿勃发本就吸引了苏玉珂,留下深刻印象。

    如今他骑着高头大马靠过来,魁梧的身材遮住天光,在苏玉珂脸上落下一层阴影。

    “本主觉得有些闷,透透气罢了,倒是惊动了右郎将。”

    “无妨,距离下次休整还有半个时辰,辛苦苏才人忍受。”虞子安拱手作揖,肃声道。

    苏玉珂点了点头,而后放下帘栊。

    车舆内的光线黯淡几分,但她双颊的绯色变得浓重。

    程明姝是假寐,两人的对话清晰传进她耳朵,睁眼便瞧见对面坐着的苏玉珂双颊绯红。

    “苏才人是有心上人了?”程明姝打趣儿。

    苏玉珂如梦初醒,慌张局促地否认:“娘娘莫要拿妾逗趣,妾是陛下的人,心上人自然也是陛下。”

    “本宫可没说你的心上人不是陛下呐。”程明姝唇边的笑意更深。

    苏玉珂也是在她面前彻底放下戒备,才泄露出自己的情绪,被她抓住话里的纰漏,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妾、妾不是……”

    眼见她越来越局促,程明姝有心放过,“罢了罢了,是本宫想错了。”

    苏玉珂舒了口气,扭过头不敢直视程明姝。

    被娘娘说中她的确心虚了。

    但她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与虞子安注定无缘无分。

    …………

    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一行人马终于在夜里抵达了一处驿馆。

    此处离京城已有五十里,环境算不上好。

    门扉在寒风中吱呀作响,虽然上了层新漆,但边角还是露出朽木的本色。

    檐角垂下的冰凌森冷,偶尔被强风吹折,砸在青石阶上碎成晶莹的渣滓。

    一行人马进入驿馆过夜,奴才们忙着装卸,主子先入内休息。

    驿馆外面看着简陋,屋内的陈设也极为简单。

    陈润润一踏入房间,便忍不住惊声尖叫:“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本主府上的马厩都比这宽敞!”

    苏玉珂的房间被分在陈润润隔壁,她恰巧经过扫了一眼陈润润说:“陈美人声量还是放轻点吧,就不怕陛下听见吗?”

    陈润润冷笑一声,酸讽道:“本主可不像某些人是泥腿子上来的,麻雀变凤凰,现在又回到蓬草堆也是适应得很。”

    苏玉珂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笑了笑径自走入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房门。

    陈润润被无视,脸色骤变,但她别无他法,只得指挥着宫人将房间里里外外再打扫一遍。

    再隔壁的屋子,宋佩英才坐下,便听到有人敲门,岚缨见是沈念烟,立刻将人迎了进来。

    沈念烟一入内,便嫌弃地用手在鼻子前挥了挥,“灰扑扑的就罢了,连个地龙都没有,是要冻死我们不成。”

    宋佩英喝了一杯粗茶润嗓,强压着要吐出来的冲动,才将苦涩的茶水咽下。

    沈念烟见她沉默不语,一副吃了苍蝇的面色,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宋佩英眼刀扫过来。

    沈念烟移眸,“语气关注我在笑什么,你不妨想想,陛下此次南巡为何如此粗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