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只见空旷的荒野漫无边际,目光所及处,唯有我与面前的女子二人而已。
我伸出手来去探那女子的额头,那滚烫的触感令我不由地蹙起了眉头。
她病得好重好重,也许,这便是她被那些人抛弃的缘由。
我望了眼自己淡薄的衣衫,略一犹豫,仍是将其脱下为女子披上。
那女子猛地呼出一口气,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我的瞬间,她登时露出了惊慌的神色,“离我远一些,快离我远一些!我这病会传染你的!”
我耸了耸肩,冲女子淡然地笑了一笑:“我连死都不怕,还怕染病不成?”
女子摇头,痛苦地说:“死何其容易,活着才是艰难。我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承受病痛的折磨,唯有昏睡时才稍有解脱。你无需管我,就让我静静躺在这里吧。”
“同是被世人遗弃之人,谁又比谁幸运几分呢?我既然遇上了你便不会放任不管,”我俯下身来,欲将女子扶起来,“走吧,穿过这片荒野,应是有人居住,我为你寻些热水来。”
“真的不用了,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它正在离我而去,这样死去极好,我再不用受人压迫与侮辱。”
尽管女子的言语是清晰的,她的身体却是极致的虚弱。好似真的有东西正从她的体内一点点游离出去。
我突然感到有些伤感,我问那女子:“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女子努力挤出了一丝笑意,问道:“你是云帅之女亦然对吗?我记得你。”
她竟然认得我!
这应是这段日子以来唯二认识我的人。
她又是谁呢?
我仔细端详着女子的脸,尽管毫无血色,依然难以掩盖她的秀美之色。
好像,真得在哪里见过她?
然而,我从记忆库里费力地搜索了一遍,却依然想不起来她究竟是谁。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在哪见过吗?”
女子闻言,浅笑道:“亦然,我是林至清。”
“至清姐姐?”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停地重复着,“你是至清姐姐?你果真是至清姐姐吗?”
眼前的女子可是那个曾与云亦瑄定下过婚约的林至清?我无论如何也难以将印象里那位清秀可爱的姐姐与面前这位形如枯槁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我的情绪变得复杂之极,难以言说的痛令我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林至清点了点头,缓缓道:“亦然,我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冒充你身份的那位姑娘也染了此病,她恐命不久矣。”
林至清缓缓举起手臂,将一个皱巴巴的纸团艰难地自她的袖口中取出来。
“这是,那位姑娘留给你的。”林至清说道。
禾秀留给我的字条?
我有些抗拒,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
我接过那纸团,将其小心翼翼地展开来,一行血色字样映入我的视线,刺得我眼睛生痛。
“二小姐,见字如面,禾秀泣血叩拜!”
单是这简单的一行字便足以令过去的一切恩怨瞬间释然。
禾秀,她曾是杂院里唯一一个对我释放了善意的女子,她也曾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好姐妹。
纵使我们之间曾有过不悦,我却依然记得她所有的好。
望着那一行血色字样,一种流泪的冲动涌向眼眶。
我抬头深深呼吸,以控制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二小姐,您我虽是主仆,却亲如姐妹。我懂您,更心疼您!我见过太多人世的疾苦,却远不及您所受过的苦。您遭尽了世人的误解与欺凌,却不能淋漓尽致地去恨;您受尽了生命的苦却难以寻得解脱。
纵使如此,您依然对这个世界心怀善意,我又怎忍心不忠诚于您?
那日后山之上的诀别,不是为了让您心存愧意,而是为了让您对这世间的人事更多一些失望,唯有对这个世界淡然了,您的纠结才会少一些,痛才会少一些。
这个世上您与慕公子皆是我想竭力去爱护之人,慕公子走了,我的心被割去了一半。
我见到苏士清的第一眼,恍然觉得他便是慕公子。然而,他并不是慕公子,他只是故国的敌人!
我向慕公子所求之药其实是一颗能解百毒的大补之药,由于药性凶猛,您服下之后会陷入沉睡。然,唯有如此,您方能以假死之象寻得解脱,更能避开这致命的红疮之毒。
二小姐,往后余生,唯愿您能活得恣意洒脱,不因过往而纠结,不为世事而困扰!
禾秀敬上!”
禾秀?禾秀?禾秀!
我的脑海里登时浮现出无数张禾秀的脸: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系着棕色襜裳的禾秀,再见面时在人群中冲着我笑的禾秀,在我耳边不停叽叽喳喳的禾秀,对慕楠情窦初开的禾秀,后山之上拜别我的禾秀,含泪为我递上药丸的禾秀!
禾秀的笑,禾秀的哭,禾秀的诀别!
禾秀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鲜活。
禾秀的声音也仿佛响在我的耳畔:“二小姐,您可真是我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