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凤徵 > 汤山之变-1
    后世论起汤山之变来,褒贬不一,然而主流定论是,在国难当头的情况下,老头子仍一意孤行养内战,官兵离心,民众离德,若非此变,也许南方难逃分崩离析之结局。

    而事变的开头,普普通通,平平常常,根本看不出丝毫异兆。

    去汤山是为了养病。通过一系列银弹攻势,譬如之前派师鹤徵直接用飞机拉了三万两黄金给鄂系做军饷,鄂系督军笑逐颜开,顿允倒戈;又譬如拉拢粤系陈占元,许诺他们如果出兵,既有地拿,又有官升;又譬如联系时任湘备警卫总司令的老部下邵永祥,对赣形成合围之势;再譬如策反聂容川得力部下,像陆汉南,诱之以利,动之以情,诸如“年余以来,党国多故,叛变纷起,不能不痛定思痛、惩前毖后,拟纷乱平息后,邀约各省各军代表,制定约法……以国家政权奉还于全国国民。”语气不可谓不恳切、自讨不可谓不深刻,让汉子们油然而生天下将待我去扭转的壮志豪情。

    三省联盟瓦解就在眼前,虽然此刻战场胶着,然待时机一到,各方策反工作成熟,分攻合击,届时不信不置刘氏于死地!

    他这样想着,因此听从医生的建议,去汤山休养一个星期。当然该带的人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的,只是随行者不多,专员夫妇、新上任军统副局长志得意满的廖钤、旧伤未好因而特意被叫去说温泉可养伤的程祖望以及其他一些高官,侍从室与警卫组常备人员,到了当地前来接应的别动队……其实大家没来过十几次也有七八次了,都熟门熟路。

    照例热烈招待,酒足饭饱之后泡温泉,兼之漂亮舒适的别墅,凉风习习,景色优美,一行人很快进入了放松状态。

    尔后,深夜,枪声响起。

    从开始至结束,事变不过短短三小时;而等真正协议完成、各方解决,花了整整一个多星期。

    想来讽刺,跟原定的“疗养时间”倒正好相符。

    在这一个多星期中,老头子从惊恐、到惊讶,到愤怒,到平静,到反思,一生最重大的转折,短短几天之内,醍醐灌顶般地完成了。

    从担任崇德军校校长开始,靠着它起家,他拥有了长江中下游五省;接下来南征北战,不过是四十岁的年龄,他就成了最大的军阀;再然后,初步统一全国。然而,中央政权是最大的军阀政府,又是最小的中央政府;政党是最大的政党,又是最涣散的、如大染缸一般的政党。中原大战不可避免爆发,南北划江而治,他不甘心,沉淀两年后,他开始向德国、向日本、向美国取经,他追逐的是版图的统一,他希望缔造一个新的中国,然而,在这一步一步中,成就的仅仅是他自己,他由大军阀变成了大独裁者。

    看似呼风唤雨,威望无匹。

    然而,一切突然变得如此可笑。

    被俘期间,通过中间调停的卫彦人、卢适,他了解了他不在期间,金陵的纷纭是非、暗流汹涌般的叵测人心。除了自己的儿子,无论旧友、嫡系和学生,甚或他的孙子,都想要他的命,这使他异常震惊、惶恐、难以置信。它冲击着他最顽固、最根深蒂固的道德优越感的底线,使他开始了一生中最重大的反思,这个过渡是如此重大,又如此不易为人察觉,然而确确实实在这惊涛骇浪般的十余天中完成了。

    他一瞬间苍老。

    后世《靖氏大传》中这样写道:“事变后,靖氏性格发生很大变化,不再苛求于人事……以长者自命。”

    不过,“对领袖的保护失责”——当时追究不了,事后揪出来该谁负责,他是不会放过的。

    首个当然是别动队的头头,由被他推诿罪责从战场调到此地不久的第三师黑旋风雷戡。

    说起来这是他干得最后悔的一件事,当时调人到这里他饱受外界指摘不说,还是卫彦人直接跟他翻脸的理由之一,不成想最终在这儿等着他呢,胆儿肥得竟然敢直接造反,成了叛军!

    当然想也知道这个大老粗自己筹划不出这事,可看他上上下下跟在师鹤徵身后他就觉得碍眼,师鹤徵根本没有兵权,故而雷戡听命的到底是谁,就值得深究了。

    要知道,兵是一切的根本,没有兵,一切免谈。

    单靠雷戡一支别动队,事情决不可能进行得如此顺利。

    发动事变首先一条,得保持事情的高度机密,不容许泄出任何一丝风声,否则前功尽弃。以城内为例,除去他自己带来的警卫队,还有当地的警察局、政训处、电报局、电台,更有千丝万缕看不见摸不着的消息小道,不是将汤山整个完全控制住,但凡稍有差池,那就不是铁锅盖;而城外,据他后来了解,自汤山至金陵二十多公里的路,几乎层层布下岗哨,那晚想要从汤山出来,或者从其他地儿过去,对不起,统统拘留。

    他永远记得,当枪声响起的时候,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樊立山带了几个值班的出去看,两分钟后神情严肃地道,除了站岗的是自己的人,外面全被包围了,而且正在试图突进。紧接着同宿在别墅里的阮前江衣冠不整的赶来,道特勤组的人一个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