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英宣完旨意,拱手道:“国难当头,请太上皇好自为之。”说罢转身离去,竟连头也不回。
孛罗本以为朱祁镇奇货可居,谁知转眼便成了不值钱的“太上皇”,真气得七窍生烟,当即将实情传讯给中军。
也先同样怒不可遏。但他仰观天时,知道良机未到,是以暂且忍耐,并未立即进攻。
直到傍晚时分,大风忽起。数万面狼头旗被风卷动,发出低沉的咆哮,像是漆黑丛林中枯叶簌簌,又似晦暗的海面浪潮奔涌。
而旗上的野兽张牙舞爪,仿佛在一瞬间活了过来。
也先闭上双眼,心中默祝:腾格里,请助我一臂之力!于是猛然挥动手中令旗。
就在太阳消失在山腹的一刹那,上百轮红日忽的从地平线上升起。明军将士从未见过此等情景,惊得目瞪口呆。片刻之后突然有人高呼道:“是抛石机,快趴下!”
话音未落,燃烧的流星已坠在城楼上。只听轰的一声,火光闪闪,不少人嚎叫着从城楼上坠下,明军顿时乱作一团。
也先鼻孔张开,似乎在捕捉夹杂在风中的敌人的恐惧。
忽然,他心有所感,打马向前对城楼弯弓射去。他的箭乃是鸣镝,发出苍鹰般的长唳。蒙古勇士几乎是反射一般,不假思索的随之拈弓搭箭,朝声响处齐射。
原本,弓箭的射程绝没有这么远。然而这阵大风增添了箭矢的神威,让它们仿佛生出翅膀、飞过城墙,直击躲在后面的敌军。
这阵箭雨令人猝不及防,不少人当场身亡。
也先素来知道明军的斗志如何,这群人此刻应像是被吓破胆的家畜,忙着东躲西藏。敌军锐气大减,而蒙古战士那好战的血液已被激发,个个摩拳擦掌,此时岂非攻城的良机?
可正当他要下令总攻,城门却忽的洞开。四下里号角长鸣,金鼓大作,数万大军出城列阵。中军旗幡上分明写着“都督刘聚”。
也先远远望着旗子,不禁愣了,问左右道:“这个刘聚是何人?”
平章卯那孩见多识广,立即答道:“此人为太监养子,曾征云南、平民变。不过其人庸庸碌碌,朝廷用启用他为都督多半儿是为了稳定宦官之心。”
也先疑道:“既然如此,他怎敢出城与我军对垒?莫非活腻了不成?”
话音未落,却听城门咣当一声关上,竟把这支部队锁在外面。
赛刊王、伯颜帖木儿、孛罗等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对方弄的什么玄虚。
只有狗奴在旁冷笑道:“诸位好糊涂。他们这是学当年的楚霸王项羽,靠城池作背水一战。”
也先沉着脸问道:“其他的城门也是这种情况吗?”
片刻后探子回报:“顺天府九门俱开,所有明军都在城外结阵,看样是要与我军殊死一搏。”
也先的目光变得阴沉,脸上的肌肉抽动一下,冷冷道:“很好。那就打吧。”
这时狗奴忽道:“且慢!这个刘聚乃是小角色。身在德胜门外的于谦才是明廷的主心骨。太师不如佯攻西直门,同时另派一员上将,偷袭德胜门于谦大营。若能将其斩杀,顺天府不战可定。”
也先思忖一番道:“有理。”然后问麾下诸将:“谁愿前往?”
孛罗第一个跳出来:“大哥,你把这件功劳交给我吧!”
也先点点头:“好,你素有铁元帅之名,也当得此等重任,我就命你做前锋。不过你性子急躁,还需让卯那孩做参谋才是。战场上你务必要听取他的意见,切不可一意孤行。”
孛罗哈哈大笑:“知道了!”正要和卯那孩出战,忽然又有一人奏报:“太师,末将也愿助孛罗将军一臂之力!”
也先定睛观瞧原来,却是巴图鲁。
也先道:“你既然有此心,就随他们同往,一起给我立个天大的战功回来!”
巴图鲁躬身施礼,眼睛却暗暗瞟了下狗奴。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看到狗奴的嘴角轻轻牵动一下。
却说德胜门前,明军也在进行最后的战前动员。火光中,于谦一身戎装,脸色显得异常严肃。他手持宝剑,激励的言语已经说完,只剩颁布最为严峻的军法。
他一改往日的儒雅,几乎是吼道:“所有将士不得有尺寸之退。伍长后退,什长斩之;什长后退百户斩之,由此类推直至主帅。主帅若退,左右立斩之!明白吗?”
众人当然明白,“主帅”便是于谦自己,他为了打胜,命都不要了。
旁边几员将领当即暴雷式的大喝:“遵命!”
军兵们从未听过这样严酷、决绝的军法,害怕之余也彻底斩断了临阵脱逃的念头。
于谦又道:“校尉王虎何在?”
人群中走出一员金刚般的人物,躬身道:“末将在此。”只见他身着山文大铠,前胸、后背以等重要部位皆用铜板护住,就算是刀枪如林也难伤他分毫。
于谦抽出一道令箭:“本座命你为前部正印先锋官,截杀前来偷袭的敌军。若落败,军法从事。你可愿意?”
王虎道:“末将愿意。”说罢将令箭接过。
可他心中却暗自奇怪:于大人怎么知道会有人劫营?莫非他能像墨师兄一样占卜吗?
这一节他却想错了。于谦虽然足智多谋,但他生平第一次掌兵,断无法料敌至此。他之所以做此安排,是因为战前数刻忽然有人传书到中军。
那封信非常神秘,字迹乃是娟秀的小楷。上面说也先善于声东击西,极有可能在西直门大造声势,却转而偷袭德胜门。意在告知于谦做好准备。
于谦立即召来与石亨、刘安、朱瑛、汤杰、顾兴祖等人商,众将皆认为言之有理,便索性将计就计,准备就地截杀。
可散帐后,于谦却十分困惑。他认识沈鉴的字体,此人绝不是沈鉴。可除了他又有谁能将信送入守备森严的中军大帐呢?
从内容上看,写信之人一定对也先十分了解,因此身份绝不会低,起码也得是个贵族。可身为贵族为何会反对野先?此人为何要帮助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