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有点失眠,她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
听到坐在床边的少年温柔清润的嗓音,“您今天心情不好吗?”
唐念没有说话,像是在发呆。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是塞缪尔抬手,将掌心覆在她的眼睛上,“您可以闭上眼睛。”
他又说,“也可以不用笑,在我这里,您放松就好。”
唐念沉默片刻,闭上眼睛。
少年问,“您为什么心情不好?”
该说吗?
“累了吗?那您继续休息,我不打扰……”塞缪尔声音柔和。
唐念缓慢平复呼吸,说,“我不属于这里。”
这里是连接着她卧室门的异世界,是被超自然生物们玩奇迹暖暖一样越堆越华丽的巨型邮轮,邮轮的第六层,希瓦纳斯打通了56间内外舱房做了层无比夸张的衣帽间,堆砌着他们从各个世界搜罗过来的奇珍异宝。
这里确实不是她的世界,字面意义上的。
可这一刻,塞缪尔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的手轻轻安抚拍打唐念的后背,声音很轻。
“那您属于哪里?”
唐念摇头,“我不知道。”
身旁的床垫塌陷了一块儿。接着唐念闻到了塞缪尔身上简单又让人放松的香气,他在她身边躺下了,将被子拉上来盖在两人肩膀上。
什么逾矩的行为都没做,只是伸手将唐念抱进怀里,继续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或许您不一定非要属于某个地方。”
唐念睁开眼,感觉眼皮上的手又一次覆上来,“闭上眼睛,您需要休息。”
这个时候他要显出和外表不一样的成熟体贴,安抚唐念的动作像是在抱着一只迷路的小动物。
“塞缪尔,你会生我的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您的气?”
“因为我最开始接近你的时候别有目的,我还让你受了很多苦。”
唐念说着,又想起了她第二次返回荆棘古堡地图时所看到的景象。
那时的塞缪尔有很严重的梦游症和自厌情绪。他制作了一个与自己第一次使用过的身体卡莉夫人一样的傀儡,像个绝望自救的精神病人。
唐念看到他被那个傀儡吸血伤害,甚至自虐般地喂给它血肉。看到他梦魇一样站在晨昏交割的钟楼,看到他破碎的躯壳空洞的眼神。
深究起来,他们的相遇从来都是悲剧的。
除了第一次相遇——那时,她将他从笼中带出来,那时的她的确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未来这个笼中少年会成为她的任务目标。
此后的所有相遇,唐念一直在以一种十分不公平的方式对待他,接近他,又离开他。
“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少年像是不解,摸了摸她的头发。
在黑暗中看到她的眼睛,忽然意识到,她是真的很难过。
“您从来没有让我受过任何苦。”
塞缪尔将唐念抱得更紧了些,直到她出现了轻微的窒息感,推了推他的胸口,塞缪尔才将她松开一些。
唐念说,“你的世界毁灭和我有关。”
人类的夜市能力弱,甚至不如大部分动物。
黑暗中,她看不见塞缪尔的神情,却觉得塞缪尔在思考。
他想了许久,似乎想不出这里面的关联,有些疑惑地问,“所以呢?”
“所以你不应该生我的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您的气?”少年似是真的不解,幽暗的紫眸在黑夜中倒映着微弱的光,“他们本就应该被毁灭,是我要毁灭他们的。”
语气像在谈论天气,像在谈论明早的菜单,像在谈论树荫下的蚁群。
却不像在谈论一个世界的毁灭。
他是恶意滋生出来的黑暗神灵,用黑暗吞噬大地,这本来就没有任何问题。
唐念张开嘴,再说出什么之前,意识到自己头皮在发麻。
少年用温软无害的嗓音,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没关系的,那些都不重要。”
不是他不怪唐念,而是唐念低估了他的狠心。
人类无法夜视,但这并不妨碍少年在黑暗中看清她的模样。微微张着嘴,眼中有些不敢置信。
至少在这一刻,惊讶取代了那双眼里的伤心。
塞缪尔松了口气。
他在黑暗中凑近,吻住了她的唇,顺着张开的唇缝探了进去。
唐念一愣,随即推开他。
少年顺从地离开,轻笑着道,"抱歉,没有忍住。"
唐念的脸发烫。
塞缪尔和希瓦纳斯、沙利叶的类型不同,他总是平平淡淡地说出一些让人或毛骨悚然,或脸红心跳的话。
是个伪装派。
唐念犹自沉浸在被惊到的余韵中,听到少年问,"您是做了什么决定吗?"
她一愣,没有说话。
塞缪尔很敏锐,也很了解她。
"或许您现在不想说,"他说,"等您想说的时候,再来告诉我也没关系。"
焦虑内耗的情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转移了,它像一个还没吹起来就泄了气的气球,在越聚越大之前被巧妙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