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虽然在深宫之中,但我们这些人来到这里都是代表自己的宗族,我们为了自己的宗族而战,却一无所得,反倒被人说成是为了自己的私利相争,这不是太可笑了吗?你们这些男人杀了我们女人三次,第一次是裹上我们的脚,束紧我们的腰,让我们的身体被束缚。第二次是让我们在认知上觉得自己比你们低一等,永生永世依附你们。第三次是剥夺我们一切权利,让我们永远置于你们之下,再反过来论证你们所作所为的合理性。呵,怎么什么好事都被你们占了…”
萧妃一步步逼近他,恶狠狠的瞪着他,我没有想到在这位温柔的女子脸上会露出这样仇恨的表情,这仇恨太过于深刻,以至于我都不由打了个哆嗦。
可我的心中却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我没有想到她和我的想法居然这样相近…
看来很多女子不是被消磨了反抗之志,而是淹没在日常的生活中被人忽视,这些人分隔在各处,无法得知彼此的想法,以为自己的生命是一座孤岛,但只要抬头看,就能看到许多同类。
可我还是急忙拉住她的袖子,对她摇了摇头:“姨母,不要这么说,若是被旁人听到就麻烦了!”
她转过身,轻轻的拍着我的背,神情又变得温柔如水,再也不复方才的锋利:“好孩子,别害怕,姨母不会告诉他们的。若是安安愿意,那便告诉别人吧,看他们信不信。”
她一边说一边很疲倦的仰倒在软榻上,对我们挥了挥手:“我累了,早些回去吧。我不想见你了,楚承安。”
说罢,她命宫人将我们赶走。我踉踉跄跄的向后退,险些跌倒在地上,还是被楚承安拽住了衣领。
我们沉默着离开了这座宫殿,从金碧辉煌的大门出来的一刹那间,我忽然有种轻松的感觉。我转头望着那高高的城墙,又想起了萧妃,还有她说的话。
楚承安一直紧紧皱着眉头,我担心他会记恨自己的母亲,一直劝说。他只是沉默的听着,过了很久,他忽然低下头望着我笑,又狠狠的摸了一把我的头:“哼,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能不懂…我不怪我娘,都是那个人害的,害的她越发疯疯癫癫的…”
听到这句话,我觉得既好笑又很可悲,他将所有的错处都怪到自己父亲身上,却不知道他就是自己父亲错误的延续。他知道母亲最恨他成为什么样子,却还是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到头来还要说只是母亲疯了。
疯女人是如何出现的?难道不是一个又一个原本心怀希望的女子在生活的折磨下、在旁人的欺骗下陷入了绝望?她们还存在一点反抗之心,旁人生怕她们真的就此决意将这天捅个洞,便给了她们疯女人的名号,让她们所有的语言和行为都变得荒唐。
禹绍年说的对,儿子很难真正理解母亲,他们只是想要成为新的父亲,制造一个又一个悲伤疯狂的母亲。
我和楚承安离得很近,可我觉得我们离得又那样遥远,就像他和他最亲近的母亲。
如今已经临近岁首,街道上热闹非凡。我们出宫的时候还是日落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砖灰瓦的民居上,照的那一簇簇杂草闪着辉光。酒肆已经挂上了招牌,客人们三五成群,推杯换盏。
艺人们舞的狮子、孩子们手中握着的小灯、店里崭新的衣裳,这桩桩件件都是由女子而做,可这样的百里长街,却近乎看不到一位女子的身影,只有些老妇带着孩子坐在铺子里,在呼啸的寒风中满头大汗的做着针线活。
天上下起了小雪,细密的雪花落在肩上,很快就化为了雨。家家户户点上了长明灯,鞭炮声不绝于耳。
在烛影摇曳的光芒中,天色逐渐暗淡。不知什么时候,我听到烟花的声音响起,抬起头,天空中的烟花竞相绽放。
一轮明月高悬在空中,照亮了这座被火花笼罩的不夜城。大街小巷的灯都亮了起来,嘈杂的笑声和爆竹声混合在一起。
京城的烟火花炮,是各地最热烈的,这些能工巧匠研制出了不少新花样,一场烟花不但热烈,还能组成一幅图景。
我望着直入云霄的焰火,望着她们就如同凤凰遨游在天际。烟火的声音仿佛雷霆霹雳,震碎天地,虽然吵闹,却又让人忍不住欢呼雀跃。我半捂着耳朵,目不转睛的望着如同万花坠落般愤然炸响的焰火,望着烟花落尽之后的烟尘如同云雾一般散开。
“你看!天上的烟花就好像瀑布一样!”
楚承安像个孩子一样大呼小叫,烟花的光影照在他的眼中,流光溢彩。他今日穿着一身朱红色的华服,这红色净衬的他没有那么黑了,也显出了几分少年的活泼与热烈。
他仰着头,有些羡慕的望着天上的烟花,轻声叹息:“这些烟花在天上多自由,可是一落下来就化为了灰烬…也许我就和烟花一样吧,不过绽放一瞬…”…
他落寞的神情让我想起了禹绍年,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两个人很像很像。我的思绪又飘飘悠悠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午后,想起了她那格外忧愁却格外美好的笑容。